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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任命为不老城的动物园管理员。我们有一个宠物动物园，里面有三只山羊，一只美洲驼，一只名叫帕罗迪的鹦鹉，一只名叫仇德的狗和一只名叫芒克山的猴子。芒克山会咬人，并且在游客当中绝对不能松开它的绳子，即使这样做能让你轻松不少。
    我们这些永生之人并不经常离开不老城，我们没这个必要。我们生产自己的食物，有自己的洗衣房、裁缝店和面包店（虽然那家肮脏的理发店在梅娣的诉讼案中显得如此突出），还有专门修鞋的人。一开始波特老兄并不赞成田野旅行，后来我们自己都发现我们和要死的人越来越不相同。当我抱怨说不老城里的其他人有多老的时候，威尔特指出，和现在十八岁还剩下差不多五十个年头可活的人相比，我在年龄上其实更接近那些跟我一样长生不老的七十岁的人。威尔特熟悉数字就如他熟悉车一样，而且他和其他人一样对此看法都是正确的。即使有些人会离开有些急于花掉五千元的人会进来，我们仍然是个联系紧密的群体。而我在不老城感到舒适安逸就像我在其他任何地方所感到的一样。
    斯达克一家是我所看见的第一个离开的，他们是一对四十多岁的夫妇。（埃弗琳·巴顿和哈里·卡珀斯也是四十多岁，罗格和伊利娜已经说过了，弗兰珂则要年轻一些，我们大概有三十人，剩下的在我看来都太老了，懒得去猜他们有多少岁了。）他们经营着我们的无线电台KFQU（虽然看上去很糟糕，但也是相当必要的设备）直到联邦无线电委员会把我们的频道关掉，声称我们脱离了自己的频率。在不老城之外没人想要听波特老兄的说教，因为城外没人觉得生命已经足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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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达克家决定告别永生，是因为波特老兄拿了他们的银色帕卡德汽车，而且就在圣戈托斯[1]外的一个转弯处撞坏了。比尔·斯达克相当喜爱那辆帕卡德，虽然波特老兄在事故后几乎都没有受伤，和这次事故有关的一些事却让斯达克失去了对永生的信仰。作为一个拥有世上所有时间的人，他告诉我们当他在等他妻子去拿东西的时候，波特老兄绝对超速了。（波特老兄在辩护中对警察一口咬定说他没有超速。他说他只是开错了道，开到了反方向的车道上。）（他后来说斯达克家就是对车祸耿耿于怀。他们是被安插到不老城的第五纵队分子。他还说，他们现在离开了，是因为我们这些爱国者让他们发现无缝可钻，或者让他们快要暴露身份了，我忘了他是怎么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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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走的是约瑟夫·菲顿和克利夫兰·马奇。男人们一早上醒来就发现乔和克利夫兰的吊床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克利夫兰的仙人掌也一声不响的从窗台上消失了。但是威尔特告诉我说，他们被逮住干一些在他们看来不是性行为但是波特老兄觉得是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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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没有想过要离开。曾经学过的东西告诉我，当把死亡从生命中挪去，剩下的一切都会改变。就拿宠物动物园来说吧。跟狗和山羊相比，鹦鹉是一种相当长寿的动物，但即使这样，他们也会死去。我在那儿还没待到两年，我们的小猎狐犬仇德就因为肾上的问题而永远的离我们而去了。他并不是我失去的第一只狗，他只是我变得永生之后失去的第一只狗。我看见自己的生命绵延向前，数着一个又一个死去的狗狗，我发现我完全不能面对这一切。我觉得从现在开始我应该选乌龟啊，树啊之类的宠物，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要养。乌龟和树不会像狗一样那么快就死去，但是我仍然会一次又一次的伤心流泪，直到心力交瘁，连自我疗伤都不能了。我坐在仇德边上，把已经死去的他拉到裙摆之下，为前方没有仇德陪伴的漫长人生而哭泣，而在那一刻那一地，我明白永生注定要将某种冰冷、遥远的东西带进我的生活。我从来都没料到会这样，但是我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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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件被改变的事：投资策略。正如威尔特说的那样，我们现在都买短期国库券了。威尔特总是那样说。我真的对他这句话感到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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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anta Gatos: 加州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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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过下去的：

    时间飞逝，而我对自己的处境还算满意。在不老城没人会死，一个具有强大的说服力的事实是某些人已经年近古稀。并不是说我需要被说服，我现在已经不是最年轻的女人了，那是凯蒂·斯特劳斯，而且现在我不是那么频繁的收到红心皇后了，对此我倒是无所谓。宠物动物园里只剩下了鹦鹉，也就不能称其为一个动物园了，而且现在也没有那么多游客了，我也觉得无所谓。
    三年来，威尔特已经发觉当初选择永生真是冒失。老一辈的居民在过完了他们的一生，厌倦了肉体时来到了不老城，而这样的情况正发生在威尔特身上。这并不是说他愿意像他们那样等那么久。韦妮弗雷德每天吃饭的时候都在不断唠叨她的关节炎给她带来的病痛，好像我们都没听见她整夜在床上辗转反侧鼾声如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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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还没有准备还清我们欠下的两千五百块钱。波特老兄理所当然的把我们的所有收入都拿走之后，威尔特就更不大可能还这笔帐了。
    于是威尔特对我说，他再也不会为永生预付一分钱了，除非让他至少先和二十五个女人做爱。但是还没有等他搬到圣何塞，他已经在美国海军宝瓶号上成为一名机械工，前往太平洋战场了。有一段时间我收到过来自吉尔伯特群岛、马绍尔群岛、马里亚纳群岛和卡罗林群岛的明信片。如果威尔特选择永生，他一定会过得相当滋润。可就算他以前这样想过我也不知道，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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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些明信片并没有太多实质性内容。也许这是海军中的规定，也许威尔特还记得波特老兄会审查我们的每一封邮件。无论怎样，波特老兄递给我威尔特的明信片时并没有说什么，但是晚饭后他在饭厅里大声朗读母亲写的信，特别是有人还在住院而且不见得会好起来，或者有人欺骗了她的丈夫，或者试图在配给卡上作假的时候。我就像其他人一样听着，只是稍稍有些兴趣，好像这些人不是曾经我最熟悉的人一样。
    波特老兄说母亲的信几乎跟广播剧“午夜船长”一样出色，我想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表明在他山上的大房子里有一台收音机，而且他会去听。母亲的很多朋友都有些不肖子孙。当然，这可以说是一个母题。没人需要一个秘码环[1]来寻找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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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ecret Decoder Ring: 一种儿童玩具，可以编译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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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看来战争并没有打那么久，但是威尔特正好相反。在他回来后，我们有时在圣何塞[1]碰面然后一起喝些饮料。不老城干燥缺水，只有一次例外。一帮“填上你的洞”俱乐部的记者租走了我们吃饭的地方，邀请我们加入，并且掺了很多潘趣酒以此来编些故事。这次聚会在一片歌声中结束，而韦妮弗雷德在波特老兄的门廊上摔了一跤。杰布·波特，波特老兄的正在青春期的儿子，出于一种积极的反驳念头，狠狠地打了哈里·卡珀斯一拳，但那个时候记者们已经走了，错过了这个报道的好机会。
    不管怎样，波特老兄从来没有明确的规定必须遵守节制的原则，而且我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免得他真的会将此加以执行。每次去酒吧时都会检查我的年龄[2]，这样很好，我的信念每次都得到了巩固。当然这并不是说我的信念需要巩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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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威尔特又在向死亡迈进了，我们俩兴趣殊途。他专注于政治，当地的腐败，和全国性的丑闻。他阅读报纸。他加入了一个汽车修理工的协会，而且他告诉我，他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样在意战事的结束。死者长已矣，而他看过了死亡的太多种方式。他说战争只为集团公司和政治家贴心服务，因此总会有一场又一场的战争，直到有一天某个总统或首相能够发动一场永久性的战争才罢休。他说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他希望自己已经不在人世。我有时在想，这样的结局对他来讲是否合适。
    曾经有一段时间威尔特还在不老城的时候，他带我到海边去。我们站在陆地的边缘，想象永恒是什么样的。现在威尔特一谈起政治，我就会让自己的耳朵充溢着海洋的声音——公司的傀儡主人、国会中的政治迫害，还有联邦中的贿赂，这些蝇营狗苟之事都在大海的波涛声中沉溺无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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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威尔特叫我，我仍然和他一起出游。这多半出于感激，因为是他将我带向永生。爱已随着宠物动物园而逝；对于性这件好事，我经常想要得到它而辗转难眠。但是即使和威尔特做爱也不会消耗我的生命，我永远不会。最后我找到了一个伴侣，我爱上了一丛橡木。在高中的时候我曾看过一本关于梭罗[3]的书，他一百年前就去世了，并且给一个哀恸的寡妇留下了那丛橡木。
    我才到不老城的时候，女寝室里有六本梅娣留下的厄尔·斯坦利·加德纳[4]的推理小说，每一本我都看了好几遍。但是我现在不再看书了，当然谋杀推理小说也不例外。我甚至不听音乐了。我总以为艺术是关于美的而美是永恒的。但是现在我发觉，音乐全都是关于时间的；一张照片，它只关系着那一瞬间，而这个瞬间再也不会来临；一个图书馆架子上的每一本书都是关于死亡的，甚至那些好像是在讲出生或者重生或者复活或者转世的书，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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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有自然世界是不朽的。不老城被圣克鲁斯山脉环绕着，这意味着倒下的树干架在潺潺流水之上，谜一样的熊爪印深入森林，还有野生的浆果，纷乱的落石、苔藓、地震和风暴。就在邮局背后有一片空地，那里树林环绕，波特老兄就在那里布道，做爱，延长我们的寿命。红杉木按环形种下，中间的幼树枯萎后形成了这片空地。波特老兄让我们在那些树后修了一堵半圆形的砖墙，这样看上去更像一个教堂，而那些树就像蜡烛一样挺立着，可以顺着它们的树干爬到天上去。波特老兄第一次带我去那儿的时候，我躺在地上，闻见泥土和月桂树的芬芳（他也一样），然后望着天空。我想，不管我能活多长时间，在我眼中，这个地方的美丽永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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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San Jose: 加州城市。